快十點鐘了，周小婷才從出租車上下來，臉頰和眼眶微微泛紅，覆上霧瘴的雙眼表明她有些醉了。

她學的是德文專業，盡管沒有從事相關工作，在和德國客戶洽談時被臨時派去幫忙。

只身打拼的女人總是孤獨而又勇敢的，因為沒有別的依靠。

她大概在某些人的羽翼下被保護了多年，所以在工作上的沒什麽上進心，畢生最大的願望都系在可以托付的男人身上。

感情受到挫折後她才明白了一份可以為之奮鬥的事業有多重要。

她尚未學會從容不迫地應酬，客戶塞到她手裏的酒，她推脫了幾下也便喝了。

酒難喝，胃難受，卻又不得不帶著笑意，甚至還要說幾句違心話。

周小婷從出租車上下來，搖搖晃晃地往小區門口走去，細長的高跟鞋束縛了她，脫下來拎在手裏。

冰涼的地面竟讓她無比舒服，連走幾步就會踩到的小砂礫都沒覺得疼。

回到家裏，周小婷拿出蜂蜜罐舀了幾勺攪拌在溫水中，咕咚咕咚喝下。以前王景陽陪客戶喝多了的時候，她都是這麽做的，他說過這樣胃裏會舒服很多。

她坐在沙發上，摸著被細小的沙石硌得坑坑窪窪的腳底，輕輕笑了，拿著睡衣去了浴室。

沐浴後，她一邊吹著頭發一邊翻看手機，上司在工作群裏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表揚話，她點下返回鍵的時候看見新收到的微信。

並不熟悉的名字在問她是否安全回家了。

備註是李清旭，大腦還有點混沌的周小婷想了幾秒鐘才記起他是客戶那邊的翻譯，帶著黑框眼鏡很幹凈的小夥子。

本著禮貌，雙方見面的時候交換了微信，改了備註，但周小婷不記得兩人之間還有哪些互動。

還是因為禮貌，周小婷回覆了。

對方似乎不只是客氣寒暄，有表露出想要繼續聊天的意圖，話題牽扯到兩人共同的專業。

周小婷讀的學校不錯，上學的成績優異。但是工作了這麽久，專業早就荒廢了，只能零星說些簡單的德文應付交流而已。

對方熱情高漲，發來很長一段話，周小婷只得扔掉吹風機，跟他聊起來。

李清旭遠比她想象中有趣，選取的話題不會侵犯到隱私也不會胡扯，懂得很多卻不像在賣弄。

半個小時後，李清旭囑托她早點睡，熬夜會影響皮膚狀態。

周小婷看著這些字眼暗暗傷懷，她已經很久沒有收到男人的關心了，道了晚安之後鎖掉手機，自己在屋裏忙忙碌碌收拾起來，好像這樣會忘卻掉內心湧起的酸楚。

喬喆皓睡前喝了點紅酒，微醺的感覺剛好有助入睡。

換上幹凈的床單被罩，躺在綿軟的大床上，在舒緩的音樂中，他靜靜抽著今天最後一支煙。

意外的是，大腦完全放空，什麽想法都沒有，心裏不癢不痛。

今晚的狀態他很滿意，視線裏未曾出現過不順眼的東西，也沒有暴戾的情緒產生。

他一個人在餐廳裏用餐，一個人打掃了廚房，一個人聽著歌健身，一個人躺在床上……

從未有過的感覺。

葉春妮還趴在桌上，在本子上記錄著生日心情。

這可以說是她二十幾年來最特別的一個生日了：去醫院掛水、遭遇小偷、先後跑去了派出所和移動營業廳，還有擾亂了大半天心神的未接來電，以及陪伴自己過了二十四歲生日的張樂迪。

葉春妮的腸胃依然脆弱，他們沒有外出就餐，為了迎合她的口味，他提議做些簡單、清淡的飯菜。張樂迪絲毫沒有嫌棄，反倒一直誇讚葉春妮的手藝。

如果葉春妮的朋友夠多，一定會挑個最好的介紹給張樂迪。

“今天能把過去放下，明天就是新的一天。”她在日記最後一行寫道，畫了一串笑臉。

舊手機又放回了床頭櫃，依然是靜音的狀態。

衣櫃的最底下，安然地躺著紙袋包起來的被割裂的背包。

十點半以後，連續幾天好脾氣的老天變臉了，窗外的樹枝狂躁地搖曳著，沒過多久，雨聲打破了寂靜的夜，潤濕了幹涸的地面。

葉春妮關窗的時候沒忘記早上沒來得及餵食的金魚，它們餓了許久，看見魚食歡快地游過來，爭相搶著，已經顧不上它們在狹小的魚缸裏一同玩耍、相依為命的情分。

以後她的魚缸會越買越大，養的魚會越來越多，它們不會孤單，她也不會孤單。

或許，還可以養只小烏龜，笑看被逗時它躲進龜殼不再出現的慫樣。

屋裏還能再養幾盆花，選些分別在四季盛開的品種，讓屋裏每個季節裏都有一抹亮色。

喬喆皓抽完煙之後就睡著了，盡管外面風聲呼嘯、雨聲瀟瀟，他依然沈醉在自己的夢鄉裏。

夢裏的光很柔和，畫面卻模糊。

模糊的輪廓應該是個小孩子，隱隱約約能聽到他（她）在喊著爸爸，他分不清夢裏的小孩是否是他，甚至分不清那個小孩是男是女。

只記得朦朦朧朧中小孩子聲音很甜……

他的臉上緩緩揚起一抹暖笑，就像小時候那樣，就像那些年對著董依依那樣。

幾萬公裏外，任姿潔鄭重地在前兩個月就開始創作的畫上落下最後一筆，擱下畫筆退後幾步查看整體時，卻又不甚滿意，失望地搖搖頭，走出畫室。

不知為何，她這兩年好像已經失去了創作熱情和靈感，新作不多，佳作更無。

難道她已經老了、畫不動了？

或者她已經開始貪戀現在的安逸、忘記過去的傷痛了，也便沒有那麽多豐富的感情亟待表現和訴說了？

人生有失有得，可能也不是一件壞事。

手機上有她大姐發來的短信，提醒她母親最近又住院，醫生說母親身體每況愈下，時間不多了，最好她能在美國陪一段日子。

後面一條希望她能讓母親臨終前見一見許久未見的外孫和從未謀面的外孫媳婦。

任姿潔看看時間，沒有立刻通知喬喆皓，打電話和男友商量著要去美國住一段時間。

她端著熱氣騰騰的咖啡坐在靠窗的小桌前，回憶起她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好生陪伴的人，神情落寞，輕輕嘆著氣。

只希望這一次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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